“夫人別嚇小的……”1573滾燙的淚水滴在我的手背上,仿佛這個世界唯一的熱度。

立時，有雙溫熱的手搭在我脈上,緊接著我幾處穴道被封：“是百毒丸……”墨塵顫抖的聲音透著我從未聽過的陰霾，他從來只對我嬉笑玩鬧,從來沒正經過，但若一正經,這件事情便是兇煞得無力回天,就像當年惠帝要殺死我……就像此刻我劇毒發作……他是沒有辦法救活我了……

我撕出一抹慘笑，咬緊牙說道：“哥哥,先別管我了,快去救孤月,她還能救活的……”胸口突然澎湃湧動,滿滿一腔的毒血嘩啦全部吐了出來,浸得前襟一片灼熱。

“夫人別說了別說了……”1573嚇得快哭出聲來，忙不疊地擦我不停流出的血液。

痛啊，好痛，疼痛似滔天巨浪一波一波襲來，心胸沸騰得像要煮爛掉五臟六腑：“1573，求求你帶我去見皇上，我要見皇上最後一……”

當死亡真真切切擺在我面前時，我突然有了生的渴望，我突然很想見典溟，想看他是否安好，想聽他親口說是否原諒了我，想明白，他對我到底有多重要……

我開始游走在混沌的昏迷世界，在這個世界裏，我找到了答案，也找到了困擾我許久的謎底。

在這裏，我看到了自己的前世，前前世，看到了自己輪回不斷的百世萬世，那些人世，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，卻不是風麟，不是典溟，也不是夏影……

“公主，你的魂魄充滿了戾氣，實在太虛弱了，虛弱得普通肉身無法承受，只能一直游離在世間，寄存了上千萬的肉身，每每持續不過二十年，有的甚至短短數月。每一次的記憶都隨肉身一起消散，所以你總記不起我是誰。

公主，我是你的師傅，是你輪回千萬世都不會舍棄你的師傅……公主這一世是傾茗，上一世是金苗國的蘇晨公主，再之前還寄存在其母琴皇後的體內，公主下一世是什麽？也許不在這五元世界了，也許下下世又回來了五元世界，公主也許又記不得自己是誰了，記不得為師是誰，記不得你愛過誰，為什麽活著，所以為師將所有功力化為這一抹記憶封存在你腦中，就算逆天而行，為師也要這樣試一試，為師不想再看到公主無盡的輪回下去，輪回到世界滅亡，輪回到師傅等不到的那個時候。

公主，你要記得，你原是神霄天中天天帝之女陰凰，卻因莫須有的罪名魂飛魄散，永世不得超生。你身上承載著一個毀天滅地的秘密，這個秘密，令天地畏懼，令世人膽顫，這個秘密，只能等待你覺醒，等待你來告訴為師。

你如果能記起為師這些話，你應該找到了自己的夫君，他是你魂飛魄散時最想保護的人，他身上存了你一縷魂魄，可以喚醒你些許記憶。你也應該找到了“木記”，那是你留在這個世界最原初的記憶。你再繼續去尋找，找到剩下的三聖靈，你若能集齊所有，就離覺醒不遠了，為師為你高興，為師等待你解開那個秘密，記得一定要回來告訴為師……

為師，等你。”

玉樓空，原來不僅僅是傾茗的師傅，原來我也不僅僅是彭雨晨。所有的疑點忽然間解開，一切似乎豁然開朗。那些偶爾浮現在我腦海中、出現在我夢境裏離奇的故事原來是我經歷過的往事，孟婆不曾給我喝湯，我卻忘得一幹二凈。忘了誰害我魂飛魄散，忘了誰再造我覺醒，忘了師傅不離不棄，忘了我最愛的那個人，忘了最初的那個自己，忘了怎樣一個秘密？

……

“速去正殿！”1573的聲音漸漸又飄進了耳中，雜亂的馬蹄聲轟隆隆響著，浩浩湯湯，狂風湧動大雨蕩滌如潮。

這一瞬間，我恍惚走了千萬年，走得身乏體重，走得筋疲力竭。

燈火輝煌，紅光璀璨，人影幢幢，一路上飛檐卷翹，疊如山巒，朱墻翠綠，琉璃耀眼。這就是南青國的皇宮，氣勢恢弘，極盡繁華。越來越近的那座黃金宮殿，明晃晃耀眼，像一顆妖艷鬼魅的寶石，像燃燒著即將噴烈的火焰。

我這是回光返照嗎？竟然能看得見所有的事物。

看見1573眼眸濕潤，緊縮濃眉。看見夜郎君們縱馬疾馳，個個神情肅殺逼人。

看見正殿廣場上林立重兵，刀光森森，叛軍虎視眈眈，殺戮之氣充斥蒼穹。

看見被風卷舞的暴雨在空中布出一道道天羅地網，網縛一切人心欲望。

“修羅大人引開叛軍，我帶夫人沖進去！”1573從未有過的英姿颯爽，豪氣萬丈。風麟啊，你可曾記得第一次見到1573時他那呆呆的木訥樣兒，我說好可愛的自然呆啊，你還惱我又犯花癡了。看著現在的他，你肯定認不出來了吧，你恐怕也不認識我了。你遺忘我們太久太久了，我也差點快將你遺忘，原來在我千萬世的漫漫長河裏，你只是一顆流星劃過，而我最愛那個人，那個擁有我一縷魂魄的人，那個與我輪回百世，斬不斷情絲，話不完別離，愛恨交織，不能舍棄的人，卻是……

“保護夫人！”禦林軍統領大喝一聲。

兔閃鶻落之間，寒森森的箭矢混著雨鞭破空襲來。

我和1573緊接著滾下了馬，巨大的盾牌擋住了視線，利箭打在了盾牌上，咚咚大響，震得我的心臟似乎有了一些知覺。

“將軍，夫人要見皇上！”1573沈聲說道，他洪亮的聲音壓倒一切，他帶著我走向那燈火通明的地方。

越來越明亮的光線落在身上，晃得睜不開眼來，我聽見有人獰笑一聲，喝問道：“夏夜暄，你拿不出證據就不是端木氏後人！我們不能擁戴一個流著北夏國皇室血脈的人做南青國的皇帝！”

……

出現在殿門口的瞬間，一切聲音愕然停止，隨即有人大聲說道：“參見一品夫人。”

半年前，我在這裏接受過典溟的加封，群臣也是這樣齊聲拜我一品夫人，那時我眼睛看不見，現在看清了，方也明白了，為何那麽多人想走向這裏，那麽多人想坐上那天下至尊的寶座。

寶座上，那位龍袍加身、端坐皇位的人，全身散發著帝王的霸氣，閃爍琉璃般的光彩，深邃的藍瞳本是不可一世的冷傲，洞徹心靈，湛然若神。卻在看到血淋淋的我之後，放棄了所有的鎮定與顧忌。

“傾茗……”他奪我入懷，那麽不輕不重的一聲喚，我已淚如泉湧。

八年，我再一次看見他，竟是這樣的景象了。

不過我很開心，我終於找到他了，終於見到他了，他還好好的。

“這是五靈聖圖，霖王臨死時托於臣妾保管，上記陽帝雙生女，長女素雅，幺女素慧，為避水經之禍，燕氏護幺女出宮，其肩刺玉茗花，以作他日相認印記，皇上身上的玉茗花紋身與此圖無異，正是端木氏血脈……”

我字字說著，仰望他天人般的容顏，那麽俊美清雅，那麽動人心魄，亦如從前，那金色的九龍緞袍泛出耀眼的明亮，無盡威嚴，那溫暖的氣息陣陣拂在我臉上，帶著清雅的龍涎香，掩蓋刺鼻的血腥，濃郁的悲涼。他心跳得好快，仿佛要跳進我的心裏，他那眷眷的眼眸深深凝刻著我，看也看不夠，望也望不穿……

耳畔，羽飛弟呵斥道：“奸臣逆賊膽敢質疑皇上血統，公然詆毀皇權圖謀造反，罪不容誅，眾將士聽令！一幹叛賊全部拿下，殺無赦！”

火光電石間，寒光疊閃，刀刃翻飛，暴喝連連。我還來不及去看羽飛的模樣，他已飛離了視線，我還想囑托墨塵一定要救回孤月，可他也不在身邊。

唯獨典溟，硝煙戰起，水生火熱，他卻全然不顧，炙熱的手緊緊抱著我，顫抖的藍瞳望著我，一秒也舍不得移開。

小心啊，我想對他說，卻胸口一陣翻騰，失了氣力……

他的身體猛的一震，面色漸漸蒼白，為何漂亮的藍瞳開始瑩滿了水花。不曾見他為誰流過眼淚，此刻見到卻是那般讓人心碎。為何他全身還在瑟瑟發抖？在害怕什麽，害怕失去什麽。為何他的手中落滿了烏黑的血漬，開出殘酷而絕望的花朵……

是我又吐血了……真的是回光返照……我快要離開了嗎？

對不起，我好像不能再對你說些什麽了，雖然我有千言萬語想對你說。

對不起，我想說其實一直很在乎你，只因為害怕被拒絕、被利用，寧肯不選擇你，這一點，我們兩個倒是很相似啊。我們都是失敗的人，都有顆懦弱的心。

對不起，我想說其實我們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，其實我來到這世上第一眼就愛上了你，想說原來無論是傾茗還是雨晨，或是那位陰凰帝女，都逃不過去愛你，我還想說，在這世界的盡頭，我們本就是一對人……

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，一滴滴從眼角滑落。我的五臟六腑，似有生銹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刮著，似有火蛇吐著毒火在一點一點地灼燒……

“誰讓你來的！”他厲聲罵著我，眼淚卻洶湧而出：“誰讓你來救我！”

唔，我又胡鬧了嗎？嗯，有好多次，我都這樣讓你生氣啊。

在極端兇險的魔妖出沒地，在落英繽紛的皇子學堂，在烽火連天的戰場上，在驚濤駭浪的飄渺海，在危機四伏的雨林迷城……

我總想跟著你，幫你做些什麽。總想看到你，確定你是否安好。總想惹你生氣，因為那樣我才能住進你的心裏，讓你生生世世都記住我。

“傾茗，你睜開眼！你不能死！不能！”

我不能死，不能這樣對你，我知道，可是我……

最後典溟撕心裂肺的一聲疾呼，我緩緩合上了眼睛。

***

我墮入了無盡的舊夢，那些夢，是最初的那個我與最初的那個他。

夢裏，一切變成了清亮亮的水色，緩緩浮現宮燈初上，天瑞祥和，他手搖折扇，衣袂翻飛，她美眸流轉，白衣勝雪；

那含苞藍蓮醉了一汪池水，染開一輪皎月，她燕語巧笑，柔情綿綿，他宣紙染墨，暗香浮動，許她，執子之手，永世相隨；

又是紅燭高照，彩繡鴛鴦，滿帳滿床錦繡色彩，薰暈俏麗嬌顏，他挑走蓋頭，取下鳳冠，纖指繞發，蜜語溫言，她羞笑娓娓，霞雲翻飛，給了他女子最珍貴的一夜……

宮闕神殿，仙雲彌漫，瑤池鏡臺，火樹銀花，他玉簫悠揚仙音玦玦，她鳳凰於飛水袖翩翩，奏一曲地老天荒，舞一段伉儷情深。

卻是一道天旨，棒打鴛鴦，折斷玉簫，傷了癡心。她不明緣由，肝腸寸斷，獨對寒窗，瀟瀟落雨。他背負秘密，扛下所有，淚灑休書，被迫再娶。陰謀的背後藏了什麽？那婉轉承恩的女子又擁有怎樣的權力？

美麗從來沒有永恒，青春易逝，朱顏易老，花開會謝，月圓有缺。

天地不仁，諸神無情，法杖金鐘之下，她化作一只冰藍鳳凰發出裂帛一般地撕叫，他赤紅雙眼，憤怒咆哮，逆天毀陣，鬥破蒼穹，卻被她生生推出事外，種下最後一點相思，魂飛魄散，化千萬悲歡離合，留世間寸寸癡情。

有多少愛恨，一瞬間就雕零。

上一世，我又錯過了他。

下一世，我會去到哪裏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換了個文名，結果掉了十多個收，小永子很郁悶，很郁悶。。。這一章鼓足勇氣才發上來了，因為太過峰回路轉了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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